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辨伪

近日有幸得观坊间流传所谓杨小楼《挑华车》“起霸”的影像资料，就艺术水准而言，此“霸”起得委实不错，今人尚难企及。从保存京剧表演艺术史料的立场来说，笔者思虑再三，不能不说此乃伪作，决非杨小楼本人的真实影像。现将理由阐述如下，请方家指正。
第一，杨小楼生活的时代，舞台上只用“台帘”，未见“条幕”。因此，杨小楼“起霸”，检场人一撩“上场门”台帘，杨必先走左腿亮相。改用“条幕”，若面向观众先迈左腿，则靠旗难免与条幕相碰；若背向观众先迈左腿，则演员只能走回化妆室了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但凡使用“条幕”，一定背向观众先迈右腿。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（以下简称“‘起霸’录像”）中的武生，“四击头”就是背向观众先迈右腿从“条幕”而出的。这与杨小楼的“起霸”亮相完全不符，显然是舞台上普遍改用“条幕”后的产物。
第二，从那份“起霸”录像来看，武生提靠腿的俩膀子搓得较大，这也不会是杨小楼提靠腿的风范。杨小楼有《甘宁百骑劫魏营》的剧照传世，取剧照中杨氏提靠腿俩膀子的标准姿态与“起霸”录像一对比，便知差异。
第三，与今天相比，杨小楼时代武生的靠旗没那么大，靠身没那么宽，厚底没那么厚，这有杨小楼本人及同时期其他武生演员所留下的剧照为证。而“起霸”录像中的武生，其靠旗之大、靠身之宽、厚底之厚，堪与今人比肩，可见不是杨小楼时代的应有标准。
第四，从“起霸”的具体动作来看，那份录像中的武生所走的东西有些已经超出了杨（小楼）派的题中之义。例如：“起霸”录像中第一个“四击头”变靠的范儿不是杨（小楼）派的，倒像是尚（和玉）派。“栽锤”的位置用了吸左腿勾脚面左拧身，这一身段杨（小楼）派决不勾脚面，勾脚面的是盖（叫天）派。“起霸”录像中第二个“四击头”有个大蹁腿，亦非杨小楼《挑华车》“起霸”所用。从小的地方看，“起霸”录像中的武生，亮住后起身走云手等处，有茹富兰先生的东西；杨小楼怎么会学茹富兰呢？岂非本末倒置？

第五，“起霸”录像中的武生，所起之“霸”确属上乘，但犹有火气，未臻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之境。京剧电影《借东风》中孙毓蚁壬“起霸”已脱尽烟火气，如何宗师杨小楼反倒有了烟火气，岂非咄咄怪事？而且，杨小楼有传世的《落马湖》演出片断，出场几步之火候、境界，更在孙毓摇督瓒风》“起霸”之上，与“起霸”录像中的武生显然不属于同一艺术造诣。

第六，传统《挑华车》“起霸”与其他戏的“起霸”程式相同：高宠起完霸唱一句“粉蝶儿”：“杀气冲霄。”归里背对观众站着。张奎起霸，唱第二句“粉蝶儿”：“漫腾腾杀气冲霄。”归里站着。汤怀、郑环双起半霸唱第三句：“遍山头旌旗摇。”众齐唱：“军中显耀。”同时众将退到台口，拉开转身，报名（王贵、牛皋不起霸，报上）。然而，“起霸”录像中的“起霸”调度是：高宠起完霸拉上张奎，再续上何元庆、张宪、王贵、牛皋、汤怀、郑环，大合唱“粉蝶儿”，并配以集体舞蹈身段。这种调度形成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，广泛使用当在1960年之后。杨小楼逝世于1938年，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后二十年之事？坚持认为这份“起霸”资料是杨小楼的真实影像，就如同相信秦始皇是以楷书统一六国文字一样荒唐可笑。
根据上述六点疑问，我们有理由怀疑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乃是赝鼎。至于此录像系何人伪造，录像中起霸的武生又是哪位，尚有待于进一步研究。

【追记】

此文写于2007年7月，草成后即以“云海散人”的网名发表于“咚咚锵――中国戏曲网”中国京剧论坛（2007年7月10日）。发表时未署真名，主要是考虑到有一些京剧专家对此“起霸”录像作过鉴定，认为确系杨小楼的影像，并云有文字记载为证。当时此说占据了主流，我们的辨伪当然只能算作“聊备一说”而已。四年多的时光过去了，近日在网上又有不少人重提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之事，故将旧文检出重新发表，以供大家讨论。为保存原文的面貌，只在行文方面稍易数字，余皆一仍其旧。
必须补充的是，最近有网友上传了当年钱浩梁为中国戏曲学校所拍教学片中的一段“起霸”录像。只要拿钱氏的这段“起霸”跟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一比较，不难看出二者实为同一份录像，只不过坊间流传的所谓杨小楼“起霸”录像的图像较为模糊，声音已不可辨，不知是否系造假者有意“做旧”以冒充真品，乱人耳目。总之，这份教学片中的钱浩梁“起霸”录像的问世，无可辩驳地证明了我们四年多前的辨伪意见是正确的。

作者谨识

2011年11月12日